小桥流水、青砖黛瓦、枕河人家,在世人眼中,这是江南古镇独有的美。在无锡西郊的惠山之麓,就有座以“惠山”为名的古镇,它犹如一首传唱千年的旖旎吴歌韵味悠长,不仅将水乡的灵秀之美熏染进遍布古祠堂的街角巷陌,还用那蕴含其间的悠远历史与深厚文化,向人们演绎江南古镇别样的深邃与沧桑。
在这座建有百余座祠堂的“家族史大观园”里,镌刻着八十余个世家望族绵延千年的岁月变迁,品味其中,最令人感慨的莫过一段“两园”兴衰的往事。
明朝万历二十七年(1599年),如今的锡山秦氏祠园——寄畅园(又名秦园)刚刚完成了它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扩建。几乎同一时期,今天已鲜有人知的愚公谷(又名邹园),在历经十余年的匠心营造后,也终成“一时冠绝吴中”的美景。至此,惠山脚下,大运河畔,隔街对望的两园遥相辉映,一时间煊赫江南。
可以想象,当时堪称“双璧”的两园必是叠山理水、亭台楼榭、廊腰缦回、美石嘉木……“虽由人作,宛自天开,造化神妙,变幻无穷”。但令人叹惋的是,这段江南园林史上的“高光”时刻不过昙花一现,仅过了五十年,愚公谷就衰败了。昔日占地五十亩,分布六十处景观的愚公谷,如今已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,而寄畅园则传世近五百年,扬名海内外,成为中国私家园林“长寿”的典范。
人们不禁会问,一街之隔南北相望的两园,何以有着截然不同的命运?探究秦、邹两家的家风传承,或可窥得这一兴一衰的秘密。
寄畅园首任园主是有着“五部尚书”之称的秦金,他虽官位显赫,却一贯清廉自持,“服食甚俭,无姬妾之奉,无宴饮之乐”。明嘉靖年间,园林建造竞奢之风盛行,秦金反世风而行,将克勤克俭的人生追求“融情入境”于自家园林的设计营造,在方寸天地之间,经营出朴素淡雅的风格。他用“凤谷行窝”为园林命名,不仅诠释着自己的归隐之乐,还为子孙勾勒出一方“淡泊明志,宁静致远”的精神乐土。
秦金之后历经两代,族人秦燿继承“凤谷行窝”,他将经营天下的丘壑与情怀倾注于园林的改旧筑新,“几易伏腊终成二十景”,取王羲之诗句“取欢仁智乐,寄畅山水阴”,遂改园林名为“寄畅园”。虽寓意寄情山水,但秦燿从未忘记“行善”和“读书”的祖训,怀揣儒家经世的理念,告诫子孙要把园林当作“习静之所”。在“孝友传家、诗书传家”的家风熏陶下,秦家创造了“一门高中三探花,仕出十三位翰林学士”的传奇。
秦氏家族的进取,不仅使寄畅园在历史的风云变幻中能够“一姓世守”,免于流转他姓之手,还为它赢得了皇家的青睐。清朝康熙、乾隆祖孙两帝在历次南巡中,多次驻跸在此,甚至“爱其幽致,携图以归”,依样在颐和园和圆明园内分别建造了“谐趣园”和“双鹤斋”,如此殊荣在中国私家园林史上极为少见。
反观愚公谷,无锡士绅邹迪光斥巨资,耗费十余年心血,只为“打造”一个“可游、可观、可居、可娱乐”的“安乐园”。在这种追求生活享受的思想下,邹迪光不惜花重金“专事欢娱”,愚公谷很快成为江南盛极一时的“文娱沙龙”。慕名而至的文人骚客在园内结社作诗、挥洒丹青、坐禅论道。作为顶级“票友”,邹迪光蓄养的昆曲戏班冠绝江南,愚公谷中有十二楼,“一楼一伶”驻场倾情演绎,曲艺名家、公卿巨贾常受邀前来或切磋技艺,或宴饮品鉴。
日日醉心于此的邹迪光,根本无心教育子女,在其宠溺纵容下,儿子邹德基狂放不羁、嗜酒如命、交友非类,曾于大雪初霁,登临山顶任意挥洒金箔,看其随风飞舞取乐,如此乖张行为不胜枚举。在继承愚公谷后,邹德基奢靡更甚其父,仅过两年,便引得仇人觊觎而遭杀害。转瞬间,愚公谷人去楼空,家败园废后被瓜分,沦为乱坟荒丘,令人唏嘘。
两园的命运走向,曾令许多文人感慨不已,也有诸多思考,从今人的视角看,其根源就在于两个家族迥异的家风。
秦家以经世报国为己任,倡导“学而优则仕”,教导子孙勤奋进取;邹家则专注于自我享受,过分追求现实生活的安逸与精神世界的享乐。秦家以“孝友”传家,于寄畅园内建造家祠,以孝带忠、以祠带园,并公选贤能族人担任祠主,让家风代代传承;邹家父子只把园林当作“怡情娱乐”之所,忽视了对后代的言传身教,使得“末世狂生”邹德基这样的败家子任性妄为,终致家族由盛转衰。秦家历来提倡戒奢尚俭,坚持勤俭持家,寄畅园得以“五百年不更二姓”;邹家则恣意享乐挥霍无度,穷奢极侈无节制,最终“子亡园废”。
一落一起,山断云连;一兴一衰,福祸相依。两园的往事虽早已融入历史的长河,但那饱经沧桑的砖瓦草木,抑或残存无几的枯树颓垣,仍可透过时间的浪花,让今天的人们清晰探寻到投射其中的兴衰道理:家风是一个家族兴衰的关键,家好国才能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