现在爹娘岁数大了,每每说起往事,娘总是说,跟你爹这辈子,咱受的窝囊气,上哪儿说去。
一九六几年时他当生产队长,你们几个孩子都还小。他把后沟里的房子借给队里当牛棚,牛把院子里的树皮都给啃了。我说,让队里给点补助。他说,人家把房子借给队里存粮食的都没要补助呢。
我说,队里用人家的房子,最多两间,咱这一个大院子,三间堂屋、四间南屋都给队里用了。用个人家的房子,给点补助,群众也说不出什么来。
咱当不了他的家,跟你爹说了也是白说。
有一年,队里在咱老家北屋的囤里放粮食,前边这个上口大、下口小的方囤里放的是玉米,后边墙角那个圆囤里放的是谷子。当时你奶奶住在那个堂屋里。第二年队里向外过粮食时,一算玉米少了三百斤。你爹回来质问我和你奶奶,你们动过囤里的粮食没有?为什么少了三百斤?
我和你奶奶都回答:没有动过。
你爹看着我们不像说假话的样子,自言自语地说:我怕算错了,让会计黄三皮算了好几遍了,就是这个数。
进囤和出囤都是他记的账,这三百斤粮食到底去哪儿了?
几天后,你爹又一次从队里开会回来,严肃地对全家人说:这三百斤玉米是从咱家里少的,咱赔。
怎么赔?你奶奶问。
从全家人嘴里省。
咱家劳力少,你不是不知道,一年分的粮都不够吃。你奶奶说。
你爷爷和你大爷都不在了,你两个叔叔下关东了,孩子们都小还不懂事。
我说:是不是弄错了,天地良心,我们真没有拿队里的粮食。
在咱家少的,咱家就得赔。
你爹老实,认死理。
那年,夏天分了麦子,赶紧拿出大部分换成玉米,送给队里。自留地打点玉米赶紧全交给队里,我说,留下点,给孩子们蒸顿窝窝头吃,你爹嘟囔着说,小孩子又不下地干活,有粥喝就行了。
队里分玉米,也是直接从账上划给队里。
全家人过了一年紧日子,才还清了队里的玉米。
来年,队里从咱家后边的那个圆囤里过走了谷子。算数时,会计皱着眉头说:怎么这谷子涨出了这么多,多了三百斤。
你爹就这么老实,玉米少了赔,谷子多了就不吱声了。这不明摆着,是会计当时把玉米和谷子的数弄错了。
全家人跟着他吃这么大的哑巴亏。
你爹当队长,就是傻实在,挑麦子挑玉米,他捆的捆最大,挑地瓜挑粪他用的篮子最大,装得最满,割麦子他割到头把头上的一片都割完了,人家还都没割到头,他什么时候都是第一个衣服先湿透的。
你爹说:咱文化不高,又不会说话,只能带头干。力气是井田水,使了还有……
爹今年九十岁,是村里最有威望的男人。